Saturday, August 31, 2013

髮型設計人才教學養成實錄 -- 肯夢學院 Henry 訪談記錄

Henry 在髮型設計領域工作多年,更是肯夢的資深同仁 (我們發現,髮型設計業的人都看起來青春永駐)。Henry 現在除了仍然在第一線服務客人,同時是整個肯夢學院課程規劃與設計的主要負責人。在這次的訪談中,他和我們分享了他對髮型設計產業的觀察,以及肯夢學院的教育思維與方法。

宇程:請問,怎麼樣是一個專業的髮型設計師?


Henry:要成為一名稱職的髮型設計師,不僅要有理髮的技術,還要有美感,要有對生活有風格與想法,要懂經營管理,要懂髮型計計也是一門生意。好的設計師,他不但要會剪,還要是好的銷售員,要會銷售自己、產品、服務。所以,髮型設計師要能表達,要擅於介紹自己,展現自己的專長。

宇程:肯夢學院的教育內容、方法,有什麼特別之處? 


與Henry在肯夢學院訪談
Henry:肯夢的髮型設計教育,有幾個主要的內涵。首先,當然是剪髮的技巧與能力,學員一開始當然是從「再現性」學起,要能依正確的步驟做護髮、保養,做出標準的染髮或剪髮等等。這個部分,在各髮廊也都會教他們的助理。肯夢學院的教學特色,是在以下的部分。

肯夢很重視教學員「生活」的態度與風格。我們希望我們的學員都能有豐富、多彩多姿的生活,能夠對美的事物有感受力,能夠和各種各樣的顧客相處融洽,並且能將各種元素與構思,帶到髮型設計之中。

例如,我們的課程中有一個環節,是讓學員看一個電影,然後要學員從電影中抽出一個元素,用在髮型設計之中。又例如,我們會給學員出考題,如何設計一個髮型,展現某一個情感(高興,或悲傷);我們會問學生,什麼樣的髮型可以展現某個顏色(藍色?),我們希望學員對髮型能有敏銳的感覺。也因如此,我們鼓勵學員接觸攝影、常去美術館、研究建築 -- 其實,不同風格的建築,它們在層次、空間上的結構,是可以對髮型設計師有所啟發的。

有了這樣的能力,他們可以觀察客人,了解客人,提供最適合他們的髮型建議,不模仿別人,可以設計獨特的髮型。我們希望設計師能依照顧客所想要的髮型,甚至能考量客人的特質、生活、需求,做整一年的髮型規劃。當髮型師會有更廣的思維能力,他們的專業範疇就可以延伸,例如走入展場、服裝秀等。

最後,我們也有關於經營的課程,為學員日後日參與營運,甚至自己開店作準備。我們會教學員重要的數字管理,例如客單價、流率、佔比等等數據,和成本與利潤的關係。

宇程:學生學習速度、學習能力的不同,肯夢如何教學? 有沒有在教學前篩選學生?


Henry:肯夢學院對學生不太進行篩選,因為進肯夢學院的學生,通常年紀不會太小,都會有一定的社會經驗、考量過、下了決心才來。我們會希望學員先取得家長的支持,因為這樣比較容易支持下去。絕大多數的學員,都能順利結業。

當然,學生的學習能力、天分與特質各自不同,確實學習情況不同。我們一開始會教一樣的東西,之後再讓學生實作,講師在實作之中依學生特質各別指導。極少數學習困難非常明顯的學員,我們會和他深談,讓他知道他的情況,他可以選擇改變生涯規劃,如果他要走下去,我們會和他一起努力,並且討論合適的學習方法。

有一些學員,在學習過程之中,發現他對某個領域特別有興趣,勝過髮型設計師全面的課程,我們也會尊重和協助。例如,有學員後來想做彩妝特效,有一位專精於染髮(對顏色、化學特別有興趣),他們後來都走出了自己的路。

宇程:請問肯夢學院每年在課程的設計上,會有怎麼樣的改變?

Henry:肯夢學院每年課程都會調整修改,由所有的講師共同討論決定。我們考量的包括:學生是否容易理解吸收,是否跟得上潮流與業界需求,以及有沒有重複、不必教的東西可以減少。每年,講師都會提出課程修改的想法與建議。

肯夢學院的創辦人(朱平先生)、講師、學員
(圖片來源:肯夢學院網站)

宇程:肯夢學院的講師,會用什麼樣的途徑來成長與精進?
Henry:肯夢學院對自己有很高的期許,希望我們有一天能為亞洲地區首屈一指的美髮教育機構,像沙宣在歐美的地位一樣,引領東方髮型的流行。所以,我們的講師會不斷地進修和研習。例如,我們會到沙宣、Aveda 去做研習,進行知識交流,也會請外國老師到台灣來開課。設計師之間,對於制度、課程、技術的分享,並不會吝嗇,因為這些東西是不斷在改變的,藏私也沒有好處。
此外,學院中所有的講師,本身也一定是現場的設計師,所以他們也不斷地在面對顧客,跟上潮流。

宇程:以你多年教學的經驗看來,什麼樣特質的人合適投入髮型設計? 日後可以有什麼樣的發展?

Henry:要進入髮型設計領域,其實最重要的是,能喜歡和人互動,並且喜愛美的事物。技巧反而是後來可後訓練的。進入髮型設計領域後,最基礎的,可以當單純的設計師。如果你擅長、喜愛講課,可以成為教育講師。如果你愛旅行,或是外語好,可以成為這個領域專門的翻譯人員(幫外國講師、外國資料進行翻譯,有許多手法、術語,不是這個專業的人無法翻譯得當)。最後,可能可以在演藝活動中做妝髮設計的工作,或是做新娘秘書。

宇程:學員畢業,進入肯夢成為設計師之後,管理制度為何?


Henry:在成為正式設計師之後,我們還有七個級位的晉升制度,每個級位有不同的薪水幅度,每個設計師拿到的薪水,不只看業績,也看能力,以及對整間店的貢獻。而且,在不同的級位,負責的事,其功能目標都不同,會負擔不同程度的管理、授課的責任。升級是每半年評估一次,由主管、同事、自己都納入評估。此外,終其職涯,肯夢都會給設計師內訓課程,都不另收費用。

Wednesday, August 28, 2013

大學,迷路了? 之 -- 出社會後才找方向?

    現在當父母、教師們的這一輩,許多人對於大學生們,又是氣忿,又是擔憂。許多人感嘆、指責大學生們不認真不努力,在學習的認真程度上和上一代人、和中國大陸大學生差得太遠。

泡麵、聊天、趴著睡

    父母們在當學生的時候常常熬夜念書,現在大學生們熬夜多半是為了打魔獸或是和異性在網路上聊天。三十年前的大學生對教師又敬又畏,現在大學生上課遲到與打瞌睡早就不希奇,吃泡麵加打麻將都可能發生。這樣的大學生形象,經歷幾位教授忿怒地投書報端,加上偶爾記者還拍攝到這樣的照片,辛苦討生活的成年人,當然會以為大學生素質低落、心態消極。

    在2013年8月,甚至新任的台大校長楊泮池承認,連台大學生都對自己的能力沒信心。有些人覺得這好像很難相信、很諷刺,但某程度來說,這是真的。

    曾經,台大學生相信,進入這所大學,拿到它的學位證書,日後不但工作無憂,而且將可以受到重視,一展長才,發揮能力,過快意的人生。曾經,這也有點接近現實。但現在台大的學生發現,要進入這所學校,他們的辛苦競爭過程和前人少有不同,但是進入大學之後,感到的希望感,和過去相差甚遠。

    這樣的現象不只出現在台大。聯合報在2013年八月,曾經做一個專題,到許多大專院校踏勘調查。記者們看到,許多課堂上,學生或睡或玩鬧,老師仍自顧自上課。在記者的詢問下,老師回答:被折磨已久,早已習慣;嚴格沒有用,當掉(得來不易的)學生還會被校方警告。

    現在,大學生發現,進入大學並拿到文憑,和人生的快樂不見得相關。成就卓越及出人頭地的可能性有沒有比較大? 不見得。是否能得到比較能發揮所長、待遇較好的工作? 有困難。事實上,許多大學生,經歷畢業後工作不易找,找到工作後也缺乏成就感與發揮的空間。尤其,不少學生他們進入某個科系,只是碰巧而已。他們之後可能不在那個領域就業,誰能回答:為什麼他還要拼95分?

最徹底的迷路

    我在很小的時候,也許三四歲,就是會走路,但是還不及成人腰部的高度,曾經在某個百貨公司與父母走失。當我發現自己走失,四周都看不到我的家人,我呆立在原處,把我之後可能挨餓受凍,可能要在垃圾桶中找東西吃,可能要髒兮兮地睡在路邊…這一串快速都想了一遍。所幸,父母很快找到我,原本害怕恐懼的事都沒有發生。

    我想要說的重點是,「呆立在原處」,不一定不想走、不願走、懶得走,可能是他不知道往哪裡走。更糟的是,有些人,連「該往哪裡走呢」這個問題,都沒有明確地出現在心裡。因為不知道該往哪走,甚至連這個問題應該仔細思考都不知道,所以許多學生打不起勁做長期的努力,只把時間、心力、資源投入在短暫的、「爽快的」事情。

    尤其,在大學之中,有老師教學生讀好一個課程,也有老師會告訴學生一個領域的知識體系,但是很少(幾乎沒有)老師會開一門課,教學生怎麼走大學這段時間,以及之後的人生。大學的課程,對許多學生而言,看不到意義與價值,學生理解的,只是在拿到畢業證書前的「關卡」或「刁難」,許多學生當然提不起太大的動力。當大學這四年的時間沒有做最有效的運用,當資源和機會都錯失,等到畢業後才開始思考要往什麼方向走,選了方向後方才明白自己需要一些技能與知識,這樣,可能不是最有效率的做法。

    最徹底的迷路,是不知道要找方向,甚至連「該找方向」這個念頭都沒有在腦子裡出現過,沒有反對過,當然可能也沒有真正認同過。這個沒有被意識到的問題,可能是困惑迷惘、錯誤判斷、蹉跎時間的原因。最難回答的問題,是沒有被問出來的問題。不知道要找路,是最徹底的迷路。

   有一次我和外國的朋友寫一封信,談到台灣的教育問題,我要和他說學生「出社會」之後感到的不適應。我停了下來,仔細想「出社會」這個概念在英文如何翻譯;突然發現一件事 --  英文中似乎沒有「出社會」這個詞,而且,這個概念其實是多麼奇怪、可笑,甚至有害。

    如果在大學畢業之後我們「出社會」了,那在「出社會」之前,我們難道不在社會中? 這個詞彙和概念,似乎暗示了,學校就是一個與社會不相關的隔絕狀態,而且似乎這樣沒有什麼不妥。我們似乎認為教育,應該用高牆和城門圈了起來。在「受教育」的期間,學生不用管這個世界長什麼樣子,不用管未來要走什麼路,學生該做的就是、只有,乖乖上課,分數考高,完成課程需求,拿到畢業證書,其他,之後再說。

人師何在?

    跟隨著主流媒體責罵學生們,沒有什麼意義,而且也許正是錯的。學生們不見得比上一代懶散墮落,但他們也許真的比較現實,較不會因為服從而做事,而且他們比上一代更疑惑,但很少人關切他們的疑惑。多聽聽他們的疑惑,也許會覺得,沒有努力與認真求學,似乎也滿有道理的:

    我已經考上大學了,努力或不努力,都是拿這個學校這個科系的學歷,每科分數高一點或低一點,有差嗎,未來老闆會看成績單嗎? 要讀研究所,拼考試還比較快。
 
    我對所讀的科系沒興趣,日後很可能不會在這個領域工作,為何要讀得那麼勤快?
 

    這些課程教的,和我日後用的到的東西似乎差很遠,為什麼我要這麼努力讀書? 考前三天拼一拼過關就好了。

    大學老師、家長們,能回答這些問題嗎? 如果不能回答這些問題,指責學生不夠認真努力,名正言順嗎? 尤其,如果教師,沒有辦法說服學生,學習這些課程對他終身有益,只用「當掉你」作為逼迫恐嚇手段,是否,出發點往往也只是基於自身「受到尊重的需求」?

    如果學生不知為何要走,要往哪裡走,我們拿著鞭子逼他們走,是對他們好嗎? 比這些看起來懶惰的學生本身高尚得到哪裡去呢? 而且事實上,「當掉你」這招已經實在沒什麼效。學生對課程既然沒什麼期待,也沒什麼珍惜,就不怕威脅。

    也許,對於學生「不夠用功努力」這一件事,我們不能只看表面,而要探問題的核心。我們也許該站在學生的立場,思量、回答他們現在的困惑。當一介「經師」,讓學生學好一門課,很重要,但是也許對許多學生而言不夠。

    「人師」在當前的課題,顯然不是教學生如何謙虛孝順有禮貌;學生的「人生課題」,很可能是:未來的路該如何走,現在如何學習對未來真正有益。而我們的老師們,準備好回答這個問題了嗎?

    這一本書,希望和所有的家長、學生、老師們,一起探討這些問題的答案。

Tuesday, August 20, 2013

朱平先生訪談記錄-技職教育的全新可能性 (三)

記錄:汪敬傑、王昭雁、王海青

Lesson 3: 台灣未來的立基-豐富多樣性的高品質服務業

汪敬傑∕台灣過去靠著製造業奠定了強大的經濟基礎,但目前這個模式好像並不再那麼樂觀,台灣產業的未來該如何轉型?


朱先生∕我個人認為,台灣產業的發展不能再以物美價廉來跟世界競爭,而是以擁有高品質、高附加價值的服務業作為未來立基的關鍵,服務業不再只是一套SOP流程的思維,可向丹麥、瑞士或挪威等國家學習;過去沒有人重視所謂的幸福感經濟,現在卻開始變得很重要。
Martin E.P. Seligman 正向心理學的先驅之一
連給至其 TED 演說

馬丁•塞利格曼(Martin E.P. Seligman 1942- )於1998年提出正向心理學(positive psychology)—如何讓快樂的人更快樂,用科學方式研究什麼是「快樂」,對心理學領域帶來很大的影響。我很早之前就知道這個趨勢,我們要找到自己獨特的優勢並發揮自己最大的優勢強項(Strength),來區隔自己的不同點,拉大自己跟別人的距離。台灣最獨特的優勢就是「人情味」,不僅是熱情,還蘊含著友善、尊重、信任等人與人之間美好的連結,只有親自體驗過才能理解。如同老子所言:「道可道,非常道」,希望大家能重視這份珍寶—傳遞美好的「人情味」,使台灣成為所有華人及外國朋友都想居住的地方。

台灣人亦要重新定義所追求的價值觀,跳脫只保護自己既得利益的想法;用寬宏的國際觀—以「大中華市場」的共存觀念取代「自己的利益極大化」。現在的企業都太急功近利,應該更注重長遠發展。以台東舉例,不應急著看短期成效,如蓋大型飯店,反而要積極改善台東的醫療、教育和網路這三大系統;把基礎做好、提高生活品質,成為最好移民的環境、吸引國際級人才,國際競爭力的優勢自然會出現。

大部分企業主不願做獲利低、回收太長的事業,但是我願意做,也是我能永續經營的原因。各種行業都要先找到本質的切入點—幸福且有意義的價值,當人民感到幸福時,便能促進整體社會發展。

舉例來說,我先透過「產品」傳達肯夢的企業哲學,跟標竿好的顧客建立有情感的連結,再創造風格鮮明、屬於肯夢的美髮沙龍;我們與知名的資誠會計事務所合作,堅持財務透明、誠實納稅,也因此我們可以進入知名百貨商場,也有一百多家美髮院經銷合作。肯夢的設計師月休8天且有固定薪水(傳統抽成經營模式的休假很少,怕客人跑掉及收入減少),雖然不抽成、不收取小費,但設計師仍滿心樂意地去服務客人,得到客人認同後,又會更努力精進技術。設計師不僅工作和生活可保持平衡,也會更同心協力地為公司營運著想,成為一種正向循環。

肯夢學院 -- 朱平先生在 AVEDA 精神下
開創的髮型設計教學系統
(圖片來自肯夢學院網頁)
我要做的仍不只是教育,而是要建立一個正向循環的產業生態模式,包含工作方式、獎勵制度和生活態度。產業必須要培養自己的人才、建立自己的生態模式;肯夢學院的學員可以自由選擇適合自己的未來(進入肯夢、其他美髮院,甚至創業),用最初衷的熱情服務客戶,如此才能產生技職體系的善的循環,使「專業技術人才」能忠於自己所學所做,並願意持續提升自己的能力,帶給身邊的人幸福感。

我創業至今已有25年,肯夢花了15年才開8間美髮院,非零餐廳做了7年也還是小小的一間餐廳,但只要堅持成為您想要的改變,終究會產生一個正向循環的有機體系。

台灣應該創造一個適合容納不同文化的環境,成為真正多元豐富且具創造性的國家。年輕人也應積極、熱情地開放自己的心,不斷學習與成長;不要自認為是時代或政策下的受害者,用常見的推託言詞來逃避。

總而言之,台灣要做其他國家無法複製的事情:人情味、自由和獨特的生活方式;要做別人不敢做的事,不以「物美價廉」作追求,而是用創新來建立新的需求。把該做的事情做好、公司文化建立好,專注做精緻、難以複製且有更高附加價值的商品/服務,讓消費者相信你所相信的,才能產生一種新消費觀—「We vote with what we buy」。


朱平先生訪談記錄-技職教育的全新可能性 (二)

記錄:汪敬傑、王昭雁、王海青

Lesson 2: 培養「專業技術人才」,創造產業的善性生態循環


宇程∕大家目前把一般教育和技職教育分得很開,但您認為兩者是可以互補的,想請問您在這方面的見解。

朱先生∕我認為並不需要與台灣現階段的技職教育體系爭鬥(You can't never win by fighting the existing reality. To change something, build a new model that makes old model Obsolete. by Buckminster Fallen),「萬般皆下品、唯有讀書高」的價值觀太根深蒂固,也太難改變;與其消耗所有的能量,不如創造一個新模式。

20130801大安店學院畢業展櫥窗_010
肯夢 AVEDA (圖片來自朱先生網誌)
我分享一個非常重要的觀念:讀書仍然是技職教育的重要基礎,但並不是應付考試,而是必須提升自己的思考與學習能力;讀書應該成為每一個人的終身習慣。因為台灣特殊的時空背景,幾乎每一個人都能進大學、每一個人都能大學畢業;而我們提出「學士後技職教育」的基礎是要大學畢業,大學四年的歷練後,人生的價值觀會更成熟、體驗更豐富,也更能清楚地認知與承擔自己作的選擇。

目前高職教育的三年學程有太多不必要的課程,許多選擇高職的學生是為了繼續考進大學,而非為了進入某種技術行業。傳統師徒制也有缺點,學徒必須無條件順從,各方面皆受限於師傅個人的生活經驗;這樣的教導方式並不適合每個人。我們希望創造一個平等的教育環境,尊重每個人的自主性與創造不同的生活品味,強調獨立思考與創新的能力。

許多環境不錯、擅長讀書考試的學生,他們的人生往往被預設在當醫生、律師、銀行家、工程師等,很少從事「有美感」的工作!或許這群學生也需要一個重新思考人生,有重新開始的機會。

因此,我們開創另一種技職教育模式:肯夢學院,讓肯學習並準備好的人(包括大學畢業的學生)於10個月(1540小時)中紮實又多樣地學習美髮技術。雖然畢業後並沒有教育部的專科認證,但肯夢的訓練證書,不僅可以在肯夢Salon工作,所有的美髮沙龍也都會優先僱用,這就是美國私校(private school)的模式。

宇程∕您提倡的Lifestylist,可將技術人才提升到另一層次。想請教朱先生如何運用在教育上?您認為可以推廣至更多產業嗎,例如木工等產業?


朱先生∕我們特別重視專業技術人才「生活圈的擴展」和「工匠精神」。Lifestylist 並不只是字面翻譯的「美學生活家」、「風格生活家」,而是設計師要有自己的生活方式,有自己的風格、品味與氣質,不單單只有時髦的打扮。如同剛剛上面提的觀念—「讀書很重要」;每個人都要讀書,鐵匠、木工匠、水電工、建築工也都要讀書。喜歡讀書、喜歡藝術、熱愛美感生活,才能成為一個好的美髮師。甚至應該寫詩、跑馬拉松、參加三鐵、練瑜珈,充實您的生活經驗,如此才能和顧客有很多交集,成為亦師亦友的終身朋友。

其次,必須要增廣見聞,認識更多不同的人。要成為一個成功的人,首先要離開舒適圈、擴大生活圈,探索世界且培養國際觀,豐富自己的想法,美髮人千萬不要只在自己的圈子裡互相取暖。因此,我非常鼓勵美髮人、年輕人離開台灣去增廣見聞,讓生活思考變得更多樣化;而外語能力是與世界接軌的基本條件,我希望台灣能在2050年變成雙語國家。

在這樣的思維下,我提出「學士後技職教育」的概念;如同歐美許多學校,將醫學、法律、商管等職業教育,放在學士學位之後。我認為技職需要一種新思維,才能改變「惟有讀書高」根深蒂固的儒家文化。學生應於學士畢業前用心思索人生,畢業後才是另一個開始;大學裡的學習經驗或課外活動(例如旅遊、社團、看展覽等),都能增添您的生活體驗及品味。許多的技職領域如美髮,不僅是在學習技術的過程,更著重於生活品味與個人風格,這是學士後技職才能擁有的優勢。

當然,此模式也可以推廣至其他產業;但應該先去思考如何將技能做到最好,如此一來,當遇到機會能創作又擁有技藝時,自然而然就會成為藝術家。我們要找回像日本的「工匠精神」(craftsmanship),藉由豐富您的生活與Lifestyle,來增加工匠深度;當工匠到極致時,自然會到「藝術」的層次。

例如,肯夢辦公室前有一個櫻桃形狀的金屬雕塑裝置藝術,是我們請一位鐵工師傅–陳世忠先生設計製作的。有一天,他正在門前為「綠櫻桃」定位,當時的他全神貫注地調整角度,令我我看了非常感動。當您有能力在做一件具有挑戰性、難度稍高的事,您就會全神貫注地投入其中,發揮出最好的一面。肯夢學院的做法也是如此,把學生的標準逐步拉高,讓他們有勇氣、有自信接受挑戰,進而擁有成就感,以及不斷進步的動機。(Mihaly Csíkszentmihályi 提出的「挑戰vs.技能」Challenge vs. Skill.)


圖表:挑戰vs.技能(Challenge vs. Skill)
Csíkszentmihályi, Mihaly., 2008. Challenge vs. Skill. Flow: The Psychology of Optimal Experience 1st edition, New York, USA, HarperCollins Publisher.

創業人可以藉由此圖來了解,每個人的潛能及工作快樂與否,是跟能力、挑戰有密切的關聯。讓團隊學習進步,適時改變,讓每一個人都能有足夠的技能知識去承擔較高的挑戰。一定要有比技能較高的挑戰,才能有成就感。「駕輕就熟」是讓人沉淪的第一個徵兆,例如:安排挑戰低、技能不高的工作,會讓人無聊,甚至完全不關心。因為太過簡單,沒有挑戰性,就沒有成就感。只有設計出需要高技能、高挑戰的工作,團隊才能進入flow的狀態。一個成功的企業,一定會不斷提昇團隊的技能,同時給予高難度的挑戰。

朱平先生訪談記錄-技職教育的全新可能性 (一)

記錄:汪敬傑、王昭雁、王海青

朱平先生(以下簡稱朱先生)創辦了肯邦(Paul Mitchell、LEBEL、UTOWA)、肯夢AVEDA、肯愛(Nonzero非零餐廳)及肯夢學院等企業,而他們各別也都擁有屬於自己的特殊文 化,且互相連結起來後,形成一個有別於其他同產業的生態系統(eco-system)。這個eco-system其實也反映了朱先生實踐人生價值觀—「做和別人不一樣的事情,成為您所想看到的改變」。透過這次訪談,我們將更清楚地了解,私人企業如何貫徹「永續經營」的理念,在台灣建立另一種技職教育系統; 不僅提升服務業的層次,也孕育出更多樂在工作與生活的技術人才。

朱平先生 (聯結至朱平先生blog)
照片來源:GYLA 網站
Lesson 1: 擁抱生命旅程的「中斷」

謝宇程(以下簡稱宇程)∕朱先生,您是一個很特別的創業者,您於經營企業過程中,會融入某種文化和精神;而且到目前為止,也有一定的成功。請跟我們聊聊您的成長背景,是什麼樣的環境與選擇,成為現在這樣的你。


朱先生∕首先,每個人及企業對成功都有不同的定義。我的人生歷程有個小結論:要去擁抱你人生的「中斷」;只有在「中斷」的時候,才擁有不同的可能性。而我經歷的每一次「中斷」,都對我的人生影響很深。
第一次「中斷」是小學(9歲)。那時在學校沒遇到會啟發學生的老師,所以我常逃學。我沒特別做什麼,就是坐公車繞台北市,然後溜到電影院看電影;翹課的結果就是考不上初中。我的父親辛苦奔波地懇求各個學校收留我,才讓我得以到強恕初中念夜間部;除了心中對父親無限的歉意,也深刻體會及瞭解到,不認真讀書就無學校念的現實,所以後來非常認真唸書,也順利考取了師大附中(123班)。

第二次「中斷」是在高三(1967年)。那時,百分之七十的人 都念甲組(理工),可能因為楊振寧、李振道得了諾貝爾獎,在社會價值影響下,大家都想當工程師和科學家;我從小就知道我的興趣不在理工,我決定忠於自己, 於是決定念丙組,並立志當醫生,當時很少人會像我這樣突然換跑道。

第三次「中斷」是當兵。當時在金門當兵的環境很特別,接觸的不是從前在學校那樣較類似的人,而是各式各樣的人,也因此才瞭解到世界原來這麼廣大,而且,身為排長也需學習如何帶兵、做領導者,在關鍵時刻展現領導力;我學會與不同的人相處,也學到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道理,身為領導者要懂得拿捏距離;要去做您認為對的事,這樣您所帶領的人才會因相信您所相信的,而去做他所相信的事。 當兵能學到獨立(因之前都住家裡),因為你沒有其他可以依賴。現在很多人都在談「潛力」,去做你原本不能或不會的事情時,潛力才能被激發。現在很多人都不願意做自己怕的事,怎麼能談潛力呢?

第四次的「中斷」是在1974年,台灣尚未起來、沒有我要的,因此想離開台灣。我非常確定要出國念研 究所,而申請的成績至少要有B(中上),所以大學期間很用心地維持B的成績。在美國念研究所時,我也特別做兩件事;第一,堅持第一學期跟美國人一起住學校宿舍,把英文練得更流利。第二,選修課業壓力十分重的大一基礎課程(對碩士學分沒有幫助),如美國歷史、美國政治等。我認為,做別人不會去做的事情,不僅對自己幫助很大,也能了解美國的歷史與政治。

第五次中斷是有關工作的選擇。那時在美國已考取藥劑師執照,並且在頂尖的醫院工作(德州 M.D. Anderson Hospital),但當初想要做醫生的夢想仍沒有放棄,所以在工作之餘完成了pre-med課程,毅然決然地轉修牙醫學系。在當時,我總覺得這一輩子應該都會做牙醫工作。
Cyril Thomson Mitchell.jpg
Paul Mitchell,髮型設計教父級人物
創立相關產品的知名品牌
然而,隨之而來的第六次中斷,是因為父親病重而休學回台灣。因父親的病痛,使我了解到人生很短暫,也決定從人生的跑步機走下來;回美國辦休學,思考自己接下來的人生,不再追逐高學歷及人人稱羨的工作。利用在美國的閒暇時間,我開始幫朋友做電話行銷,銷售電腦軟體的解決方案,雖然只是小批發商的生意,卻也使我學到非常珍貴的經驗。

因緣際會之下,我認識了美髮設計師Paul Mitchell,他問我是否有興趣回台灣當他專業美髮品牌的代理商。當時我沒有太大興趣,因為離開台灣太久了,對台灣既陌生又情卻。但Paul Mitchell啟發了我,他說:「Do you enjoy teaching? If you do , you can do anything.我發現做生意不只是為了銷售產品、賺取利潤,而是「教」人們去喜歡、去相信這個產品,「教」顧客如何讓生活過得更好;我把價值觀回歸到最單純的熱情與分享。所以後來經營AVEDA的時候,我也從來不使用折扣吸引消費者及VIP(VIP沒有折扣,但有積點的回饋);顧客會因為您所提供的 特殊價值而購買,而不是因為便宜好康而購買。

如果當時我沒有擁抱中斷(休學並幫朋友銷售軟體),就不會有機會成為生意人,也就不會有能力去做我現在做的事。每個中斷都是停下來重新思考人生的機會,這是非常珍貴的。



Sunday, August 18, 2013

台灣設計世界行銷 – 專訪品展創辦人林飛比 (四)

記錄:張洪瑞、王昭雁、謝宇程


謝宇程:依你在業界的經驗,設計領域的學生,最應該重視、培養的能力和素質是什麼?

林飛比:


  我認為有三個:國際觀、專業性和跟不同領域的人交流。

  國際觀,需要良好語言能力和對異文化的理解、包容。台灣的設計師要登上國際舞台,不僅外語能力很重要,了解異國文化也很重要。比如: 我有個朋友設計了一個擲茭造型的橡皮擦,可以在考試時拿來擲一下,和問老天要答案,對此,台灣人可能覺得頗有趣,會買單,但西方人可能無法理解,進而不感興趣。

  由於台灣市場太小,注定要往國際發展,因此必須往多國銷售,但要做跨國生意,就必須理解不同的文化、政治,並以世界公民的定位去做的設計,而不是局限在台灣人,如此才可能在國際上發光,也才有好的銷售。

  要成為世界公民,體驗國際交流非常重要,但在1971年台灣退出聯合國後,就少了許多對國際的參與,而學校內的資源又不多,所以相對少了很多國際交流的機會。若經濟許可,多出國走走是很好的,但若經濟拮据,可以考慮上couchsurfing(沙發衝浪交換借宿)的網站,招待外國朋友來台灣玩,藉由招待他們,可以練習英文,也學習到不同國家的觀點,透過他們的眼睛,看到你想像不到的台灣的價值;透過與國外的朋友交流,也能感受到不同國家的思維,這就是拓展國際觀的開始。

用設計解決真實的問題:
打造美觀的義肢


  第二個是專業性,指的是:進入社會後的即戰力,換句話說就是:學生是否擁有落實設計的專業性。前陣子我在104人力銀行上找人才,我要找設計人,我發現很難找到我想要的人才。

  根據統計,全台灣每年「應屆」的設計學系相關背景畢業的學生約有7,000人,德國只有500人,而德國是八千萬人口,是台灣的四倍,相形之下,台灣設計人才明顯過於飽和,理論上台灣設計人才濟濟。但從104上應徵的素質來看,多數學生的設計能力仍顯不足,在應徵時,常看到設計系的學生把超級市場的DM放在作品集,這種作品充其量只是排版,根本談不上是設計,頂多是會用美術軟體罷了。。

  設計師應具備以下重要的專業能力:「美學」以及「解決問題的能力」。在國外,一名好的設計師應該是會先思考:「為什麼要做這件事」、「問題在哪裡」才再提出「解決方案」。但我在面試公司新人時,往往發現他們的設計沒有思考,頂多做出很漂亮的作品而已(很多還做不出漂亮的作品)。也許這些都是出於台灣過去的填鴨式教學,學生也直至大學才開始被鼓勵思考,然而這種能力在我們小學、國中、高中不被提倡,卻要我們到大學忽然轉變,這事是很難在短時間轉型成功的。

  因為填鴨教育造成台灣學子習慣吸收多過發問,習慣記憶多過思考,習慣既定答案多過發表自己的看法,所以有個常見的現象-當外國的學生和台灣學生在同一間教室內上課時,我們常常會看到國外學生勇於舉手發言,敢針對問題在眾人面前提出自己的看法;然而台灣的學生卻較害羞,不敢舉手。到了職場面對也是同樣的情況,台灣人不擅表達自己,不懂如何說服客戶,這都是國內的教育體制該深思的事。

  我覺得學校在培育學生時,教學者的態度很重要,台灣普遍呈現「批判多於鼓勵」,在充滿批評的情境中設計出來的作品會因為順從教授的觀點,而變得很一致,反觀美國的作品就很多鼓勵式的教出來的,每個作品都很特別,它不一定很完美,但每位學生都能在他的個人強項上有所發揮。

  第三個是跟不同領域的人交流。學生最好能在學階段就有跨科系的交流,在2004年時我參加YEF(時代基金會辦的創業比賽),給了我很大的震撼。當你自己在設計圈時,你會覺得這個世界是圍著設計在運轉,但是當你到一個要與不同科系競爭的圈子之中時,你會突然茫然且不知道可以怎麼表現自己,不清楚要如何發揮設計的價值,這樣的過程,會進而讓自己開始思考自己在這個社會上的價值是什麼?

  我們之前談到,設計不能只關注設計這個部分,也要了解各個不同的環節。當你在跟學行銷的人交流時,你可以學到對於人的心理該怎麼掌握,對於市場和通路你該注意些什麼;當你跟會計系的人交流時,你會知道數字對於一間公司的維持來說代表什麼意義;當你跟讀工科的人聊時,你會知道一些很重要的技術知識,這些是在跨科系交流時激盪出來的內容。學校應該避免跨科系的自閉。多樣性的衝擊才會有多樣的人才,有了多樣的人才就會有多樣的觀點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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Jump-from-Paper 充滿漫畫風格的包包
王昭雁:請問在您創立品展的這七年中,有沒有看到什麼令您意外或感動的事情?

林飛比:

  最意外的是:我覺得跨出去外面到站上國際舞台比我想像中簡單太多了!在創業之初,我以為國際是個重要的里程碑,但創業後我發現,國際舞台只是最開始的一小步。在求學階段所讀的設計書刊都是國外的,在那些我需要抬頭仰外的設計刊物中,從來沒有台灣的設計師在上面出現過,所以我一直以為設計要得到國際認可相當難。

  這個時代是一個很有機會的時代,因著網路、windows作業系統統一、貨運物流業的暢通,的關係,它讓很多機會浮現出來。像我們在2007年時,做了一個FlexibleLove的宣傳影片,放於Youtube上面讓人傳閱,因為設計太過強大,造成網路的病毒式行銷,該影片的點閱次數了超過一百萬次,從那時開始有世界各地的人來信,問我們的東西要怎麼購買?或是有沒有機會當我們的經銷商?這讓我很震驚,原來要站上所謂的國際舞台,進入國際市場,不再那麼困難了。

        在台灣這個小島上,雖然有很多令人失望的事存在,但我們仍然擁有很多的機會,做出不一樣的選擇,創造屬於自己的未來。

台灣設計世界行銷 – 專訪品展創辦人林飛比 (三)

記錄:張洪瑞、王昭雁、謝宇程

謝宇程:在學設計後,為什麼你沒有成為設計師,卻創業成立推廣設計的公司?

林飛比:


  我一直對很新潮、很酷的設計很著迷。我常會去誠品書店找市面上有關於設計最新的資訊來看,不管是書籍雜誌或是實體也好。還記得在大二的時候,我們學長做了一個很棒的畢業展,裡面的東西都很驚奇,看了好幾個作品後我很興奮,後來我就跑去問我學長:「學長,你的設計好讚歐!之後能在哪裡買到呢?」我學長回答我說:「沒有,展完之後就結束了。」追問之下才知道,這些很棒的設計在台灣註定無人賞識,無法被量產,除了缺乏廠商的支援外,台灣的設計師們不懂商業,不懂行銷、法律、製造,也沒有錢,也找不到願意協助量產的單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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Flexible*Love -- 引發林飛比思考創立設計發行公司的原因之一
已成為行銷世界的商品
當我們翻開設計書,再把台灣的設計放在旁邊對照,不難發現,台灣有很多的設計,是有國際水準的,台灣有很多設計師具有創造令人激賞的好設計品的能力,可惜的是,他們沒有管道把這些好的作品透過商業化的方式繼續推行到市場上,只能孤芳自賞,沒有下一步的後續,這是非常可惜的事。當時我在想:雖然我熱愛設計,但我的設計能力還沒有他們的好,那憑什麼我的東西就有機會量產呢?於是從大三開始,我就在思考能怎麼樣把更多的台灣好設計給做出來,發表於世界上,讓更多人體驗它的美好。

  當我意識到我需要商業的力量來輔佐好設計成型時,我便開始找尋在學校時,從未學習過的商業知識,大四時,我意外的在學校的E-MAIL信箱,收到時代基金會寄來的YEF的創業競賽的介紹信,這活動主旨是讓學生透過創業比賽,與不同科系背景的學生碰撞,學習到商業各層面的知識,在YEF第一階段讓我跟不同科系的學生組隊,藉此碰撞出火花,到第二階段開始有業界的老闆、企業家來現身說法,跟我們說明實務界的各種要點,比如:團隊選擇的重要性、如何用智慧財產保護自己的公司….等,各商業環節的重要性,雖然這樣的活動,離真實創業還是有一段距離,但這樣的知識對我後續的發展、品展設計公司的創立,的確有很大的影響與幫助。

  爾後,為了學習如何賣產品,我曾到百貨專櫃的精品店當銷售員,在那裡,從實際銷售看到了設計師與民眾對設計的觀點,有多大的差異。我曾經費盡唇舌向消費者介紹產品,講解設計師設計此產品的理念,結果顧客沒甚麼在聽就離開了,相較於另一位經驗豐富的業務,上場拿產品開了幾個笑話,顧客反而覺得有趣,再聊到產品對他的價值後,客戶就買單了。那時我才意識到:設計師重視的是設計的過程,但消費者在意的是他買了之後,對他的價值在哪裡。太多設計師只在意如何去宣揚自己的設計理念,而沒有去關心消費者要的是什麼。

  就我的觀察而言,大多數設計相關科系畢業的學生,畢業後就去設計屋(Design house)工作,在設計屋,你所做的是客戶交託的,而不是自己想要的案子。另一條路是去例如華碩的3C產業,做設計,但這些設計做出來,往往不到一年就要下架,我覺得那些東西汰換性太高,所創造的設計成就感非常低,看不到設計的價值。我不想做這樣的工作,我想要源源不絕的創造很酷、很有趣的東西,但當時沒有任何公司在做設計發行,如果有我就會去那家公司上班,但沒有,所以我創業了。

謝宇程:您身為一個努力推廣設計師作品的人,您怎麼看現在設計系鼓勵學生參加比賽這件事?

林飛比:


  工業設計的範圍很廣,小從鉛筆,大至火箭,無一不可設計。但在現在的學校氛圍下,學生被鼓勵去追求獎項,我不認為是好事,多數的好作品都並不是為了比賽中而生的,而是來自於設計師對生活的觀察與態度,像我們品展公司代理的”Jump From Paper”和” FlexibleLove”就是這樣來的。

  設計在產業鏈裡,是整個商業中心點的位置,設計做的好,就能集結產業的觀點,發揮公司的優勢。在實務中,行銷要做好,就要了解人群,製造要做的好,就要了解商品如何生產,要做好設計,最基本該通曉這兩個環節。但在做比賽作品,人們不會在乎這兩個環節的真實性,他只會在意這個設計在概念上是否特別、造型是否好看,所以如果只專注在比賽上去做設計,往往是和現實脫節的。對學校來講,比賽得獎可以提升學校的知名度,也能得到更多政府的贊助,但這對學生的啟發和要把設計落實為商品,是沒有幫助的。

設計為人,不為比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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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宇程:你覺得從高職就讀設計,或大學時再讀設計系的學生,主要的差別在哪裡?學生在做選擇時可以注意些什麼?

林飛比:


   我覺得高中就去學美工科或設計系,重視的是技法,不是思考。因台灣的教育體系中,高中/高職時期較不在意獨立思考這部分,因此只是在磨練技巧。然而設計 最重要的不是表現技法而已,而是思考,要有解決問題的能力。設計師不能只會把設計圖畫得很漂亮,繪圖、做模型都只是過程,最後能產出的價值還是產品。

   像我有個老師他畫圖超醜,可是做出來的東西都很酷,我們要知道:圖只是一個傳達想法的媒介而已,它不是設計本身。所以我覺得高中/高職時期不要著墨在太 多技術上的事情比較好,多思考體驗和玩比較重要。我覺得體驗和玩在台灣的教育中太少了,台灣人讀太多書了。當我們要談文化創意產業時,文化從哪裡來?就是 從生活中來,一個不懂生活的人要如何去談文化呢?

台灣設計世界行銷 – 專訪品展創辦人林飛比 (二)

記錄:張洪瑞、王昭雁、謝宇程

謝宇程:請問你上了台科大的工業設計系後,您喜歡所學的嗎? 學習情況如何?

林飛比:


  我的學習想法可以說是蠻極端的,對於我有興趣的事情,我就一定會盡全力去學,至於我沒有興趣的事情,就算是強迫,我也提不起勁。設計的本質是質疑:「現在這樣就是最好的嗎?如 果不夠好,怎麼做更好?」在過去,我的叛逆是以消極、冷漠來面對這個社會的僵化的體制,但設計是積極的叛逆,以解決問題來面對這世界的不完美,我很喜歡這 種哲學,並覺得自己的叛逆放在這裡剛好。此外我跟同學們處的很好,也許是因為升學篩選出性質較近的同伴,例如大家喜歡看冷門、有趣的電影,多過於跑撞球 間。

  在談老師對我的影響之前,我想先談「環境」對我的影響。台科大設計系跟一般大學很不一樣,我們充滿了很多的”自由”,思想的自 由、空間的自由、行事的自由….都是。台科設計系,每個年級都有自己專屬的教室,學生可以自由運用那間教室,在裡面可以看電影、吃東西、打電動、做設計到 天明…都沒有人管,還記得有次我們在專屬教室搞的太晚,直接睡在裡面。隔天早上九點老師來敲門,大家都在昏睡沒人去應門,而老師也就黯然的離開了。


我們都可以是設計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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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 我想表達的是:在這樣自由的環境下,老師不會管太多,學生有充分的自由,可以自由做自己想做的事,也使我們能夠天馬行空的發揮想像力去做設計。這樣的自由 當然有好有壞,如果學生自制力不強,那就是浪費時間。但如果學生本身很有想法,有自己很想要的東西的話,這是一個很棒的地方去發揮所長。

謝宇程:在設計方面,學校老師對您有什麼樣的影響?

林飛比:


  在大學之中,老師有很多個,每個人對我的影響都不一樣,但整體而言,我覺得老師對我的影響來自於尊重和啟發。

    設計系很尊重叛逆,也願意接受叛逆。一般設計類學系的學生在求學階段,因為學校間競爭需求,意識形態上會塑造出得獎才是王道,沒得獎沒未來的幻象,造成學生慣於為比賽而做設計,而不是為解決實質生活面的事而做設計,猶記得當時老師們要求全班都要參與光寶創新獎的設計競賽(該比賽的設計方向是:做未來的智慧型3C的產品),並以此做為評分標準。

    不過,對於這類空泛的設計比賽,我都興趣缺缺,因此我去找老師說:「老師,我不想要做光寶的設計。」老師看了我一眼,訝異地問道:「你不做比賽做的東西,那你要做什麼?」我說:「我想要做汽車!」老師回我說:「你確定嗎?那我會把你給當掉喔!」我也很乾脆的回答他道:「那老師你就當我吧!」 但老師聽了後,卻選擇尊重我的意願,讓我做我喜歡的設計,沒有當我。既使學校有學校的走向,但老師們仍願意給學生空間,做自己的選擇。

Sustainability by design
關於綠色設計 不能不聽的演講
另外我還記得有一學期,學校請到一位英國來的老師教”綠色(環保)設計”,他的教法極具啟發性;他的教法和多數台灣教育很不同,不是灌輸技術,而是啟發思考。比如有次上課他放了人類和動物的照片,問”這些是自然的嗎?”,我們說”是”,他再放森林裡的蟻窩和都市的建築照,”問這些是自然的嗎?”,我們說”工廠不是自然的,是人工的”,這時他說”為什麼不是工廠不是自然的?”我們說”因為工廠會破壞自然、破壞生態,所以不自然”,但他說”海狸會建築水壩,造成河流堵塞,造成下游的魚死亡,那牠不是自然的嗎?” 如果人是自然的,那人建築出來的事物為什麼不是自然的? 我們只是還在學習怎樣與自然共處而已”
  
    這段話聽完之後,我有很深的啟發,也更認同的綠色設計。 這樣的方式,更甚於要我們背課文,更能深深的烙在我們的心裡。這種方式和台灣的傳統填鴨式教育不一樣,在台灣,一切的問題,都有標準答案,然而,國外的教學是沒有標準答案,它是啟發式的,國外的老師們在看到你不同時,並不會去作打壓或批判,反而會讚許你有不一樣的表現。因此我認為,老師的包容與具啟發性的教導是很重要的。

  在過去學跳舞時也遇到類似的事情;在街舞中,有種舞叫作Lockin,有時會拿手帕一起跳。練習時我們就拿衛生紙替代手帕來跳,跳到一半我的衛生紙竟然分開成了兩半,當下,我覺得很糗,但是那位街舞老師卻覺得很酷,他告訴我說:”哇,你好酷歐,竟然有辦法把一張變兩張,這樣我們就能拿兩張一起跳了”,在台灣,正規教育的老師很少這樣教的。

台灣設計世界行銷 – 專訪品展創辦人林飛比 (一)

記錄:張洪瑞、王昭雁、謝宇程

關於林飛比:

  臺灣科技大學設計系畢業,品展設計發行創辦人。在求學的過程中,眼見許多好的產品及好的設計師因為缺乏行銷、製造、法律、資本等支援而被埋沒,所以決心投入設計發行的領域,協助台灣的設計師將心血化為商品,甚至行銷世界。

  飛比於2006年創立品展設計公司,投身設計發行的工作。「設計發行」是指將依不同設計的特性,量身打造合適的營運模式,並進一步執行行銷、銷售、智財保護、商品製造、品牌塑造…等商業化行為,讓設計落實為符合市場期待的商品。曾擔任誠品設計節評審、學學文創志業講師、英國文化協會設計創業家台灣區代表、時代基金會國際青年創業領袖計畫輔導長。 本文將會採訪林飛比,他的學習過程為何,又是如何達成現在的成果。


 林飛比在TTDW台灣科大設計週-系列論壇
演講:別急著做做設計

謝宇程:請先和我們聊聊你的學習背景吧,你是如何走到設計這個領域的?

林飛比:


  我國中是讀長安國中,剛入學時,我的成績算中上,但學校的填鴨式教育讓處於叛逆期的我很不喜歡,所以成績越唸越差。當時的學制是九年國教,老師們善於將專科/技職體系塑造成失敗者的選擇,如果成績不好,你只能讀職業學校、唸夜間部,未來注定做黑手,黑手就是低人一等,沒出息,所以不善讀書的學生就等著一輩子當黑手! 似乎考不上好高中,去念高職的人就是失敗者。到了升高中時,我因為聯考成績不理想,父母又表示私立高中學費太昂貴,哥哥已經在唸私立學校了,我再去唸,對家裡會是個重擔,在此衡量下,就要我去讀大安高工,當下,我感覺到我的人生被放棄了。

  那時社會的認知是:唸技職是為求生,讀高工的人就是沒夢想、沒選擇的人,讀書只是為了在未來討生活。我有個從國小起就要好的朋友,從小我就常去他家玩,但在考上高職後,我發現這位好友的父親很明顯地對他讀高中的同學比較友善,對我們這種讀技職體系的朋友就較差。甚至說了些話,要我朋友多和他高中同學相處,少找我玩之類的話,對我來說,讀高工的這段時期,是被人放棄、也自我放棄的時期。

   高職時我就讀的科系-冷凍科,其實對此完全沒興趣,頂多只有實作讓我稍微感興趣。求學環境複雜,學生們愛打電動、抽菸、搞幫派、打架。我高一上時曾跟父親提出想轉系的念頭,因為我對冷凍科真的完全沒興趣,但我父親否決了我的想法,他認為:我對目前這個沒興趣,轉系到別的科系也不會有興趣。後來,我也放棄了轉學的想法。我上課時都在睡覺,睡到頭痛才醒來找事做。高中比國中好的一點是,高中有社團可以玩,所以當學業不再是人生的目標時,學校社團就變成我的重心所在,高一下時,接觸到學校熱舞社,跳街舞讓我感到很開心,因此也就開始把生活重心放到學校社團,相較於教育的封建,街舞的自由自在是種解放,因此當時我非常熱愛跳舞,一度期許自己可以一輩子跳舞。

林飛比日後成立的公司、行銷的產品
已在世界舞台上有一席之地

  到了高二學期末,再次面臨升學的抉擇點,再次面對人生的下一步。因為熱愛跳舞的緣故,我人生的下一步必然是以能繼續跳舞為考量,而台北市的街舞環境是全台首屈一指的,所以我想留在台北唸書,但我的學業成績很差,若要待在台北,直升相關科系的科技大學或專科是不可能的,同時我對冷凍科真的完全沒興趣,當下我只有一種選擇:用轉科考的方式,報考工業設計系或工業工程系,因為這兩個科系在聯考中,是以考共同科目為主(即國英數物理化學)。

    因為我從小就對畫畫感興趣,而考工業設計要考繪畫,所以我便報考工業設計系。但因為是轉科考的關係,那一年冷凍科的老師也是百般諷刺,說轉科考不過是不敢面對冷凍的逃兵,功課這麼爛,轉科考也不可能會好的。但就像九把刀為沈佳儀努力一樣,我為了繼續跳街舞而奮鬥,在努力拚了一年後,終於考上工業設計的第一志願-台科大工業設計系,這個成績讓老師們都刮目相看,考上後回學校,看到平時最愛酸我的主任對我說 ”恭喜~!!”,還挺爽的。


Thursday, August 15, 2013

大學,然後呢 之 -- 科系、專業、能力

    在這本書的一開始,我要很負責任地告訴讀者們,這本書中有什麼、沒有什麼,這本書能告訴你什麼、不能告訴你什麼,這本書是什麼、不是什麼。 

本書不是什麼

這本書不是要告訴讀者,
讀什麼科系比較好就業、賺比較多錢
    這本書是不是科系介紹書? 不是的,全台灣大學科系,有數千個;一個系寫一頁,也要上千頁,就算寫得完,那樣的流水帳資料恐怕也沒人看。

    這本書是不是要告訴讀者,讀什麼科系較好、會發達、比較好就業、賺比較多錢? 大致上也不是。我萬分認為,易就業、賺大錢,不是選科系唯一的因素,甚至不是非常重要的因素。要是進入合適的領域,冷門職業也可能出頭天;若是進入不合適的領域,熱門領域也有失敗者。

    本書也不會將矛頭指向誰。無意廉價地感嘆社會病了、政府錯了,制度壞了,總統瞎了。也無意衝動地謾罵學生懶散、家長昏昧、教授自私、學校無良…。其實,任何的現實,都不是「誰的錯」這麼簡單,也不是責罵誰就可以改善。

    本書希望做的事情,不是提供統計的、數字的、資料性質的訊息,例如平均薪資、就業行業比例,這些資料每年變動,而且網路上就有,當然不值得讀者買一本書來看。而且,選擇專業領域,對許多人而言,也絕對不僅是收入高低的比較。工作和愛情,是人們生活的兩大重心,而且同樣複雜。選擇適合的專業領域,絕對需要考量價值、工作內涵、個人志趣這些因子。

    本書不會幫讀者作個五分鐘的測驗,測驗結束後就告訴你應該讀哪個科系。任何測驗是看到你現在所有的,所知道的;但是對一個高中生、大學生而言,最許多重要的事,你還沒有,還不知道。本書不想討論你以為重要的事;本書要討論的,是某些事,你還不知道它多重要。

    本書希望提供的,是統計、數字、資料之外的眼光與視野。 

專業、科系、能力

    首先,本書要討論專業這回事。在選擇科系前,或包括就讀大學之後,最重要的課題,乃是找尋你未來的專業。本書將說明「專業」的重要性,以及為什麼,它應該成為你選擇科系、在大學中學習的主要思維之一 -- 如果不是最重要的思維。本文會說明,職位、職業、產業,為什麼不是個好的思考方針? 專業的意義是什麼? 專業的找尋為什麼這麼地重要,為什麼最好從大學開始?

    其次,本書要說明科系這回事,尤其,科系和專業之間的關系。有些科系和特定專業的關係近,有些關系遠,有些缺乏特定關係 -- 其中有優劣之別嗎? 選某一邊一定比較好,另一邊一定比較不好嗎? 如何利用科系的資源,如何迴避它的限制,在大學期間找尋自己的專業之路? 如果自己在專業色彩強的科系,卻沒有興趣,怎麼辦? 如果自己在缺乏專業色彩的科系,茫然沒有目標,怎麼辦?

    第三,本書要討論能力這回事,尤其,是能力與科系、專業之間的關係。在大學畢業前,如何儘可能地貯存好能力,為自己走上專業者之路打一些基礎? 就讀與專業領域關連緊密的科系,也許便於「就業」,但距成為「專業者」,還需要做什麼? 就讀缺乏明確專業領域的科系,又該如何做,才是時間較好的安排? 選擇了與科系只有間接關聯的科系,在累積能力上,又有哪些該做的事?

    思考,總是一連串提問和回答的過程。要作有價值的思考,一半決定於問題,一半決定於回答。問題對了,答案不一定對,但有漸漸修正與接近完善的空間。問題是沒有價值的,答案對了也沒有用。

現在、必定、每個人?
如果有人說,依照一些運算,
就可以告訴你未來的正確方向,
請不要相信他 -- 也許可以報警。
    這本書是要和讀者一起思考大學。而且尤其重要的是,問出合適的問題、被忽略的問題、關於長遠最重要的問題。這本書也會嘗試提供答案,但是,有很多答案,總是要讀者自己去找尋。我無法告訴讀者答案的部分,會儘量提供,該怎麼想、有什麼資源。

    我相信學習,就像其他的任何事情,慎重地選擇,勝於任意碰運氣。我也相信學習的方式應該要規劃,不應總在後見之明時才後悔莫及。我相信大學階段的選擇,不能只靠科系名稱就驟下判斷,不能在繳交填寫學校申請文件時才開台調查。我也相信大學的學習中,學生應該成為自己的嚮導,可以有更高的主控權,也不該因為缺乏教師關切督促,就陷入茫然或迷失。

    在這本書之中,有沒有什麼只有諾貝爾獎得主才能懂的,沒有什麼要花幾億元才做得出來的實驗。有一些事,也許很多人到三四十歲也會多少理解,比較多重點放在哪些問題重要,而不是提供明確答案,有一些事,只能舉出別人的經驗與例子,並不能證明「一定要如何」「怎樣就是對」。本書要看學習,真切在人生中的樣子,而人生太多的事,確實是這麼可變,這麼多樣。人生本來就該像藝術品,而不是化學配方、生產拼裝線。

    但這,就是本書的價值。提出重要的問題,讓讀者們及早思索。哪些問題不是最值得在乎的,哪些思維在社會很主流但其實是狹隘的 -- 早點知道,很重要。讓讀者從18歲開始思考這個問題(也許可以更早),而不是28歲、或是38歲,讓你年輕的歲月能做出更有效益的努力,這就是本書的價值。

    回到這篇文章一開始的提問 -- 這本書中有什麼:這本書中有一個人,陪你一起思考,這個時代這個世局,該如何在大學中學習。

Wednesday, August 14, 2013

大學,然後呢 之 -- 科系通向專業? Part 2

    前一篇文章,從大學的歷史和科系設置過程,來討論為什麼大學和科系,並不會自動幫助學生成為專業者,甚至這不是學校授課、運作的重要目的。在這一篇文章中,再補充各種觀點下的原因,同樣重要。

聞天祥,中文系畢業,自我培養而成的專業影評人
    首先,大部分的大學科系,在規劃設計上依據的是「學術邏輯」而非「專業邏輯」。學術所求的,是理解、描述,甚至預測。專業所求的,包括理解、描述、預測,但更重要的是「造成」。舉例來說,物理系重視的是,讓學生深入地了解光和電的本質與現象,但並不不著眼於將光和電用來作什麼事。歷史系會探討過去一百年之間女性的地位產生了明顯改變,但並不重視討論未來如何改善女性的地位。法律學術會討論:夫妻離婚後怎麼樣的財產分配最合理;但是律師的專業也許是,幫你的客戶爭取最多的財產(對方的律師也不會客氣)。大學主流的原則是:教會你怎麼思考,你自己的目標,就自己想辦法。

    第二,將任何專業都化為為一個科系來教育,實際上不見得必要,也許也並不可能。專業的核心是一連串能力與知識,再加上廣博的背景資料,用一個科系來教,也許是小題大作。例如,影評人是不是個專業,也許是的;但是,要湊足老師,來開一個影評學系,每年讓三十到四十人,讀四年後成為有學位證書的影評人,一兩屆之後,這個系就開始生產專業失業者了。其實,讓有學歷史、學中文、學戲劇背景的人,自己深入鑽研電影相關知識,也會是一個夠格的影評人 -- 知名影評人聞天祥先生就是這樣的例子。

    愈來愈多的專業,是因應產業體系變化、擴張、分工所創造。專業的數量、內涵、形態,不但快速變遷,而且是開放創造的 -- 十年前,誰聽過「策展人」、「新娘祕書」? 相對地,科系是易立不易廢,易立不易變。即使科系一開始依專業需求設立,科技與工業生產快速變遷,同產業的企業之間各有差異,教育與實務本不可能完全吻合。而且,永遠會有新的專業和產業,不對應現存科系。

    科系如果要為特定專業作預備,那必然是要將該專業所需要的能力、知識,分解及模組化成為課程。但是,科系課程內容如何安排規劃的呢? 往往不是根據分析特定產業、專業而來。較有悠久歷史的科系,課程內容乃是一個知識領域的模組 -- 不是在某領域成為專業者要會的事物,而是在某學術領域,要被學者們認為知職充足、理解充分,所該知道的事物。有一些科系,開設的課程,僅僅是反映教授近期的研究興趣,往往也和專業領域的知能無涉。

    如果科系要培養某領域的專業者,最好的老師,應該莫過於真正在該領域表現傑出、廣受敬重的專業者。但是,大學的師資並不是這樣選拔的。因為大學法的規定,擔任大學的教師,原則上有要博士學位,反而並不重視在實務領域的專業經歷。修習博士不容易,要經過嚴格的思維、操作、發表(以寫作為主)訓練過程。拿到博士學位後,無論是爭取進入學校擔任教職,或是爭取升等成副教授、正教授,比拼的仍然是撰寫與發表學術論文的能力。這樣的現況,我在學術界工作的前輩說,已經不可能逆轉。既然教授的訓練與淘選過程,乃是求取學術知識,距任何的實際操作,都有一段距離,他們要教導學生成為各領域的專業者,其實也力不從心。

    對大部分進入大學的學生來說,大學不但是累積專業能力的階段,而且,更是一個需要尋找和確認專業道路的階段。但大學的教師,因為他們的背景,往往很難在這方面幫助學生。高比例的大學教師,在大學後直接進入研究所取得博士學位,接著又直接進入大學任教,對於大學外的環境,往往所知有限。廣泛知道各種專業領域形貌的大學教授,更是和住在南極的北極熊一樣稀少。對前程感到迷惘的學生,大學教授多高的程度幫得上忙?

大學四年看著教授,很容易心生景仰,
但這並不是人生唯一的專業道路
    進一步說,如果學生不常在校外參加活動,大學階段,教授是他們唯一會看到的「職業人士」。大學這四年,學生天天看到,教授主宰課堂像是皇帝,狀似無所不知像是天神,並且控制學生的成績大權。教授們也有很多的機會,將他們成為授教的心路歷程、努力過程傳達給學生。其他領域的專業何其多,但大學這四年之間,幾乎都難以得知。於是,大學生對於學術領域的了解、敬仰、想像,會遠遠高於其他任何領域,而這件事不見得平衡、建康。大學教授單一化的背景,不但不易幫助學生想像與接觸各種專業領域,反而會造成思維、視野的窄化。

    另外,也不要只責怪科系、老師,學生本身也是大學科系無法培養專業者的原因之一。許多學生在進入大學科系之前,往往花大量的時間在高中學科上互相競爭,搶奪升學的優勢,往往完全不知道科系相關的專業領域長得是圓是扁。等到必修課漸漸多了,雙方才發現彼此的相遇只是個誤會。有教授也和我說過,面對學生在修必修科目時完全沒有興趣,能力也跟得很勉強,他們也很難過,但不知道怎麼幫忙。

    找到自己的專業方向、累積專業能力,是這麼地關鍵,但是,無論學校、科系,教師,都不見得可以成為我們的指路人、導盲神。但是,絕望沒有意義,指責於事無助。學生要知道,生命能找到出路,透過大學這四年,應該有意識地,用各種資源、管道、方法,找尋自己的專業、養成能力,而且也只能如此。

Monday, August 12, 2013

大學,然後呢 之 -- 科系通向專業? Part 1

    我們頗為相信大學。某程度而言,是相信它能將我們教導成專業者。這分信賴,是否明智? 是否符合現實?

教授,為我們指路吧?!

    大部分現代的家長,毫不懷疑自己的孩子應該讀大學,或是最好能讀大學;而進入大學之後,幾乎所有家長和學生,依照開價繳學費(雖然比起美國而言不高),依照系上規定修課(雖然有時候會蹺),聆聽和抄寫老師的講課內容(雖然有時候也會打瞌睡),即使不見得人人全力以赴,但是我們確實交出我們人生的(黃金而珍貴的)時間、尊重、金錢,給大學以及教授們。為什麼?

    追根究底,雖然無人明言,我們有期望大學對我們的人生產生極大的正面影響力,而這個正面的影響力,主要包括了,讓我們成為一個專業者,或是走上專業者的路,至少知道要怎麼走。

    當大學新生們坐在講台前,還頗為天真地看著眼前貌似睿智的教授,稍微緊張地看著四年的課程學分表,其實他們確實在期待些什麼。他們在期待著教授們將某個領域的堂奧向他們開啟,讓他們深受吸引和啟發,讓他們發現可以在某個專業中實現他們的人生意義,並且讓他們得到充實的能力。

    學生們期待著,當他們修滿學分拿到畢業證書,他們的人生有方向,知道要用什麼樣的專業角色生活,他們的學習成果會被尊敬與肯定,會得到機會發揮專業能力;他們期待在這個大學,這個科系之中,他們得到關鍵性的助益,能為一個無限可能的專業路程打下基礎。

    十八歲的時候,通常不能這麼明白地說出這些期待,但我們確實期待。我們去上大學不是為了浪費四年,不是為了學校旁邊常有的夜市小吃,而且絕對是比一紙文憑更重要、更實際的東西。

    但是對某些學生而言,這分期待,在它化為言語之前,就湮消雲散,徹底到似乎從沒出現過。我們感到沉悶,無聊,感受不到令人欣喜興奮的未來,不知道當下課程的意義和價值。這些年輕的男孩和女孩,當然注意力會轉移,交男女朋友,打線上遊戲,夜衝夜遊夜唱,只有在考前抱抱佛腳,在報告期限之前抄抄網路資料。一晃眼大四畢業,不要說專業寸步難行,連就業都找不到門。

    我們常幻想大學中的科系是一個火箭發射台,能提供方向、燃料,將學生向專業之路推進 -- 其實這有時接近幻想。

這分期待是誤會?

    其實大學,從它在歷史中出現,到今日社會;從它的科系設置、課程規劃、教授人才的培養及遴選,這一整套的,都不是以「引導學生走向最適合他的專業之路」為唯一考量,而且往往不是主要考量之一。以台灣近年來的情況而言,不但許多學校忽視這個目標,而且甚至不知道怎麼做。

    大學未能有效地將學生培養成專業者,原因有很多。
    首先,大學設置目的為何,始終沒有簡單的答案。這點可能讓台灣的多數人感到意外 -- 大學追根究柢,不見得是個教育機構,教育不見得是它的主要任務,大學並不全然認為本身有責任,要引導學生走上最適合他們的專業之路。

    在一開始,莫約十三世紀,歐洲出現早最的「大學」,那是一群研究神學與哲學的人,想要深入探討玄奧的道理,所出現的聚集組織。後來,隨著科學革命,啟蒙運動,大學納入了文學、法學、自然科學等人間學問,但仍是以追求精深的事理真相為設立宗旨。等到莫約十八世紀時,才明確出現一個風氣:貴族或是富人,將他們的子弟送到大學,接受智者們的教導和陶冶,讓他們日後任官或繼承家業後,有知識與思考能力、並有優雅的舉止談吐,得到他人尊敬。

    在歐洲,大學長期以來是私人設置的組織,以研究與深思為目標,陶治官家和富人的少爺只是副業。及至十九世紀,政府與國家領袖意識到,國家進步以及競爭,需要更多有知識及思考訓練的人,於是開始積極公設大學,培養更多人成為科學、醫學、工程、法政人才。這個作法為各國各區域所仿效,其中學習最徹底的,就是台灣。台灣不但公設大學,也歡迎私人設置大學,而且民眾將讀大學視為走向地位和成就的必經路途,不但努力扶持兒女讀大學,而且總期待有更多大學可供就讀。

    所以,大學從一開始,是研究機構為主,不是教學機構。因為教得好或不好,並不是大學考量的重點,所以教授並不需要接受教學訓練,不像國高中教師。因為一開始讀大學的,都是不擔心工作的年輕人,所以幫助學生找未來,也必然不是大學的重要工作。因為這樣的歷史過程,大學的體質、規範、設立宗旨、教學活動、價值觀與思維,都沒有要「幫助學生找到專業」,也不見得要「幫助學生成為專業人士」。

三種主菜 或 人蔘、鋼筆、領帶


    因為在近一兩個世紀,大學畢竟還是被賦與「訓練教育特定專業人士」的職責,所以大學中會有一些與專業高度相關的科系。因為大學後來在社會中要靠招生賺錢,而學生希望大學所學有助就業,所以大學也設置了一些和專業「好像可能有關」的科系。所以,以台灣而言,大學中的科系,依照它是否與特定專業有明確對應關係,可以粗略分成三類。

"A Philosopher lecturing with a Mechanical Planetary" by Joseph Wright, 1766
    第一類當然就是高度相關。這一類領域,日後職業資格之中,往往明確包括在大學受過「相關科系」教育。而且這個領域的知識相當專精與困難,並不能在短時間內學習,接受正式教育,才具備從事該專業的基礎資格,這是在專業界和社會都廣泛尊重、接受,而且實質上很難打破。這一個領域,最明顯的就是醫學(當然也包括了牙醫、獸醫、護理、醫技),也包括了工程、會計等領域。

    第二類是幾乎不相關。這一類的科系,大致上是最早出現在大學的學科領域,是大學設立的早期,智者理解世界的傳統遺緒。這些科系,例如人文學領域的哲學、歷史、文學,和社會科學領域。這些學科,是關於如何通達事理,了解人與社會。但是,舉例而言,我們很少聽到有哪一個專業 (除了該科系的學術界),以歷史系畢業為嚴格標準,或是強烈需要所有歷史系課程作為專業基礎。與產業和職業的對應關係,大致上很模糊,模糊到常常無法聯繫。

    第三類是介乎之間:間接相關。有一些科系,它與各種專業領域,沒有直接對應的關係,但是卻提供或多或少的基礎能力、常識涵養的功能。例如自然科學,物理系、化學系、數學系,要真的以「自然科學專家」的身分為專業,是比較少見的,但是這類科系的訓練,也很有益他們進入其他領域,例入工程界。而商管領域,科系教學品質差很多,如果教得還不錯一點,學生可以對企業與產業的的內部構造、經營課題,稍有知悉,對日後成為專業人士,提供一些便於溝通的常識、語彙、概念 (例如財務報表)。

    當然,這三類的區分有些粗糙,近年來科系分殊變化,在定位和內涵上愈來愈複雜。但是,各科系和專業領域之料的對應關係,並不是一致的,這件事卻非常肯定。由某程度來看,這不是好壞的問題,而是這三類根本不是同樣東西,但是被放在大學裡。這三類,不是三種主菜不同的便當,內容稍有不同但功能相同 -- 都是午餐。這三類,也許可以說像是人蔘、鋼筆、領帶 -- 三者發揮很不同的功能,根本要用不同的方式使用。

    專業的數量難以計算,而且在快速發展變化;因為科系數量有限,而且變化速度慢,我們本來就不必將科系視為發展專業的唯一、必要、主要的助力。不必認為讀某種科系才能成為專業者,讀某個科系不能。科系之間沒有好壞優劣之別。但事實是,就學生的重要課題「預備成為專業者」而言,各種科系提供的助益是不同的;你要擅於運用這個科系提供的機會與資源,而自發地補足其缺少,甚至閃躲它可能帶來的限制。

    但這件事,教授不太會告訴你,課表上不會有。

Sunday, August 11, 2013

大學,迷路了? 之 -- 該想、該準備嗎?

    如果在大學畢業後,我們希望的,比得到一個職業,藉以營生自養來得更多一些,如果我們希望,在大學畢業後,我們走上適合自己的專業者道路,不但走得有方向感,而且有基本的能力在這條專業者的路上得到認可,得到進一步栽培、發揮的機會,我們要做什麼準備?

    大致上,我們在市面上還可以看到不少,教人怎麼「謀職業」的資訊。例如,如何在面試時討主考官的歡心,如何穿著如何笑,如何妝點履歷表;這些學問也不是不重要,只若考量整個人生和社會,這樣的眼界就顯得小。若一個胸懷比較廣闊的學生,在大學之前,想要為自己的「專業者」路途作好的選擇、預備,其實可能找不到很多資源。
面試資訊,google 一下,能找到一堆
但專業生涯的選擇與準備,資料就不多

    關於如何為「專業者」的道路作預備,許多學生、大學教師,甚至父母,思考往往不很周全,視野不見得很長遠。常見的態度,大概可以分成這幾類:

    漠視  許多人根本沒有深刻意識到,「專業者」和一個「謀職者」的差別,也不知道前者在生涯選擇、能力培訓上,需要付出多大的精神與苦功。許多人對人生的理解,就是大學(或碩士)畢業後,拿著學歷將自己擺到人力市場上,被喊價買賣,有什麼工作做什麼工作(或者期待薪水高一點,辛苦少一點)。因為漠視成為「專業者」需要的預備,我們可能以為「學費繳了、課程通過了、畢業證書到手了」就是大學生該做到的事 -- 其實不只。

    敵視  有些人,尤其是部分教授,對學生在大學時思考、預備未來的專業目標,採取敵對的態度 -- 除非這個目標是攻讀研究所甚至成為博士與教授。他們認為在大學的時候,就是應該「無所謂而為」地讀書、學習。這樣的心態,除了沒有意識到「專業者」的意義與重要性,常常也是基於本位主義。少數教授,希望鞏固學生對他們的敬仰,希望上課是學生將全副心力用在聽課,而不希望課程的價值被學校外的世界檢驗。

    斜視  部分的學生,可能因為家長和教師鼓勵,可能因為自己不願自己慎重判斷負責,他們在廣泛了解、慎思判斷之前,就先認定某一個選項。例如,一定要讀醫科當醫生、一定要讀法律當法官、一定要讀博士當教授,或是一定要考高考當公務員;或者更常見的是,無論讀哪個領域,準備考研究所就對了。有些人矇著眼一路衝,到最後也建立了對一個領域的認同與能力,最後也成為卓然有成的專業者,但樣的經驗這不見得適用於任何人。在一開始不慎選,到三十歲,甚至四十歲,發現原來的路不適合自己,結果可要自己擔。

    近視  有一類的學生,乍看之下是很積極,但他們的努力有時沒把他們帶到最佳的方向,讓人覺得可惜。這些學生,也許特別怕失業,也許特別希望及早「有成就」,他們儘一切努力將自己打造成廣泛職場所期待的樣子。例如考取各種不能證明專業程度的證照,例如參加各種活動或社團取得幹部頭銜。某種程度上,他們可以達成目標,也就是在「被僱用」上得到一些優勢。然而這些優勢,卻不見得能轉化成為他們走向「專業者」的助力或基礎。

    也許有人會覺得我談這個是高調:青年失業率走高,而我在談不要只把就業放心上,而要看更高更遠的專業者生涯。然而,我並不認為這是高調。我認為這是大學生有意識地為專業生涯作準備,是個人層次,也是社會層次許多難題的解答。

    確實,失業率比過去高,但找得到工作的人,仍是百分之八十以上。對大部分的人而言,真正的人生威脅,不是「找不到工作」,而是要作什麼樣的工作,是未來變成什麼樣的人,是要因為工作而接受什麼樣子的人生。

    當然可以,在大學階段對未來的專業之路,採取不思考不準備的疏離態度,但是你就要承受這個後果。試想在廚房煮菜前,你是否去看看手邊有什麼食材、佐料,然後選擇最適合的料理,讓食材能組合成一道最美味的餐點? 在開始煮的前一天,要不要將海帶、干貝拿去泡,把冷凍的魚先退冰,將肉先拿去醃? 或者,你不先做規劃和準備,時間到了,就把所有的食物,冰的或熱的,乾的或生的,丟到大鍋中煮? 你覺得怎麼樣比較美味?

在料理前,做什麼菜,需要先規劃
食材通常要經過預備及處理

    大學是一個很關鍵的歲月;十八歲到二十二歲,對大部分人而言,開始可以憑自己的能力學習各種事物,了解複雜世界的面貌與動態。我們還有進研究所深造的機會選項,我們也還有數十年的生涯等著我們發揮才能。如果大學階段,用這段較沒有現實人生壓力的時光,對未來專業之路做出妥當的選擇,並進一步開始累積,這會為你的未來打下很強固的基礎。反之,如果大學四年只是「歲月流逝」,對你「沒有影響」,其實也是一件影響很大的事 -- 你甚至連放棄了、錯過了什麼,都不可能知道。

    「取法乎上,僅得乎中;取法乎中,僅得乎下。」提高你的追求目標,投下所有努力,去追求一個專業者的人生,能暢快地大顯身手,還不見得能一償所願,也許最後只能得到一個「可接受」的結果。當你沒有向高追逐的時候,我們很可能得到的是一個只能「忍耐著接受」的人生,甚至連「忍耐著接受」都困難的社會。

    今日,無論是整體社會或個人,我們的敵人,不是「取法乎上」的高言大志,不是有時候「僅得乎中」的壯志未酬;我們當防備的敵人,是「取法乎中」甘於平庸,是「僅得乎下」麻痺退敗。

    「專業者」生涯的選擇與準備,不但事關緊要,而且也相當複雜。專業者生涯的選擇,並不可能在一個測驗表單生打幾個鉤,就能計算出結果。「專業者」的準備,也不是教了一套技能,然後重複操作,直到人生終結。這件事的重要性和複雜度,適合在大學的時間,或是,必要在大學的階段,放足夠的心神在這個課題上;或者甚至可以說,讓這個課題,成為你大學學習的主軸思維(之一)。

Saturday, August 10, 2013

大學,然後呢? 之 -- 就業/職業/專業/產業

    讀到上一段,很可能某一些讀者已經誤會了。以為我只是「把大學當作職業訓練所」,忽視求真相、求深度、求涵養…的深入教育。這真的是:誤會了。

    「專業者」不僅僅是職業。職業是個工作與領取報酬這一回事。擔任公務員就和政府拿薪水,在私人企業上班就和老闆拿錢,做生意賣就從顧客身上賺錢。有一個固定、較長期的模式,用自己的能力賺需生活所需,這是職業。

    就業和專業這兩件事之間,也有一段距離。就業只是失業的相反,意既有個職業自立營生。也就是說,大學教授、補習班老師、飲料店店員、地攤老闆…都是職業。各種職業之間,工作型態不同,收入各異,但能自力營生,養家活口,並無高下之別,都有可敬之處;而且若您看完本文,就會了解,在我的心中深深認為,一個打混待退的大學教授,或是貪愚誤國的高官,還不如一個認真洗車、勤奮做餅乾的喜憨兒。
文學的「專業者」,詩人及散文家
余光中先生

    但是我所說的專業,和職業有不太一樣的意義與內涵。專業不只是有一個得到收入的方法,有時候發揮專業甚至無關收入 -- 例如某些醫師在鄉間的義診,義診不是他的職業,但是在發揮他的專業。當然,專業更不只是穿套裝、領帶、皮鞋、高跟鞋;也不是取得證照、考取資格 -- 那樣子,都是用太淺薄的方式,在定義「專業者」。

    專業者的意思,是指他的工作不是單純為了拿到養家活口的錢,他而他做某件事的原因,也不僅是因為受到長官指派。他做某個工作有更多、更深的原因,例如,這個工作能發揮他的才華,能讓他在乎的事情成真,能創造一個他認同的價值,能改善這個世界,能讓他被社會所尊敬與認同,或是他對這個專業社群有深刻的認同與情感。

    對於一個專業者而言,他的工作是他人生許多成分的集合與輻湊,工作不只是金錢的來源,而且是他展現才能的場域,工作的本身(而不是收入)帶給他最大的快樂與憂傷,是他與廣大世界聯繫的方式,是他與過去及未來建立的聯結,是他受到尊敬的因由,他從工作本身之中感受到成長、付出努力的意義。對一個專業者而言,他的工作是他的天分、能力、品味、美感、深度、思維、價值觀的具體成果,是他一切天生資質與後天修練的結晶。

    例如,余光中先生,是當代最受敬重的詩人與散文家之一。他在一篇〈與永恆對壘〉的詩中透露了,他自己的文學生涯,不但是傳承過去的大師,而且也在創造值得流傳的不朽。在文學領域,余先中先生沒有證照,沒有通過資格考試,不穿制服上下班,誰能說余光中不是個文學的「專業者」呢?

    專業者不適用二分的概念:是,或不是。專業者,也是個程度的概念,一個專業者,他的專業生命可以從貧瘠而飽滿,可以從脆弱而堅韌,可以從細小而宏大。

    是這些專業者們,在支撐著這個社會。是因為有些警察不在乎危險或辛苦,才讓社會有穩定的治安;是因為一部分法官不為利益所誘,勤於探究深思,讓司法還能夠維持秩序;是因為老師們對學生仍有一分責任感,所以才不計得失幫助學生。是因為許多人,他們因為「專業者」的良知和使命感,撐持社會不潰散,因為他們「專業者」的高度自我期許與全心努力,讓某些領域如黑夜中閃輝的星。他們所作所為,不是只為了薪水,而且也超越了薪水,他們所得,也絕不只一分薪水。
創造動畫產業的「專業者」-- 華德.迪士尼

    是這些專業者們,在支撐著經濟,甚至開創各種企業、產業。華德.迪士尼讓自己超越了「漫畫家」,造就了迪士尼公司,以及之後整個動畫產業。是那些工程師和規劃者,從地表蓋起一棟棟不(容易)倒塌的樓房。是廚師們對自己專業的堅持,讓台灣餐飲的水準遠近馳名。撐持這個經濟的,並不是少數在青少年擅於考一百分、擅於拿第一名的少數人,而是在專業崗位,將事情做到符合水準,甚至全力創新精進的所有專業者。

    相反的,為一分薪水而工作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、不求有功但求無過、混吃等退休的人,是任領域的癌細胞。他們通常不快樂,滿腹抱怨,不願努力,也不希望別人努力顯得他們懶惰。他們工作成效常常貧弱,鮮少進步,惡化企業或組織的工作氛圍。企業、產業中,這樣的人比例高,我們看到的是官僚與僵化,停滯與腐敗,決策與規劃充滿錯謬,付出高成本只達成低成果。這樣的人浪費自己的生命,也會喪送全體的進步。

    一個人有沒有意識到要成為「專業者」,要選擇成為哪一個領域的專業者,什麼樣子的專業者,如何成為專業者,這些問題,絕對影響他是否能感到成就與自豪,有沒有歸屬和意義,以及是否被別人打從心底敬重。我們的社會之中,「專業者」的比例有多少,含金量又有多少,這件事也將高程度地決定這個群體的運作品質 -- 從文化、政府,到產業,無一不然。

    但是,在我們大學畢業前、甚至讀到研究所畢業前,我們身旁,有多少資源,鼓勵我們思考這個課題,解答一些疑惑,或至少提供一些具有啟發性的思維、經歷、觀察結論? 似乎不多!

大學,然後呢? 之 -- 向前看或向後看?

    大學這一段時光,大致上有兩個看待的方式。第一,是將它視為高中的延伸教育。第二,是將它視為未來人生的預備教育。

    將大學視為高中的延伸教育,是什麼意思?

    我指的是有許多人,讀大學的方式和選擇,都是依據高中的經驗和思維。對科系的選擇,受限於高中教科書的範圍內容。學習的目標與心態承襲高中 -- 考高分和前三名。學習方法比照高中 -- 讀熟課本、上課勤做筆記,考試的時候將記下來的東西抄上去。學習目標比照高中 -- 畢業之後升學進入研究所,最好是熱門大學明星科系。
依照高中的經驗來選科系、讀大學,
無異是看著後照鏡開車 -- 倒車可以,向前就危險了。

    這一派的人,大致上不只對大學的認知是如此。他們也將相似的認知套用在研究所、高中、國中。他們的教育生涯,乃是要贏在起跑點,然後在同一條跑道上一馬當先跑下去 ,在下一哩要贏,因為在上一哩已經贏了。在上一段怎麼跑,在下一站就這麼跑;上一段路被稱為贏家,下一段路也要被稱為贏家。他們不只大學是高中的延伸,事實上,他們的一輩子可能是小學的延伸:爭第一。

   最簡單的贏家人生哲學就長這個樣子:小學第一名,國中第一名,高中第一名,大學第一志願,讀第一名校研究所,拿第一名校博士,然後要進第一流大公司、或是進(某地區的)第一名校做教授,然後繼續爭取最快升遷、最早得到某些榮銜。這樣的人生,很困難,也很容易。一路衝第一不容易,但一路不用自己選擇判斷,也是一種輕鬆。如果有人,他的人生這樣會快樂,或是他辦得到,我也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不好;他可以不讀這本書,這本書幫不了他太多忙。

    任何人只要認知到世界的多元性,只要了解人生多樣的可能性,或是理解到「爭他人眼中的第一」不是自己的人生快樂方程式,那就應該要將大學視為未來人生的預備教育。

    如果你將大學視為未來人生的預備教育,你讀大學的方式和選擇,就需要依照未來的需求、面對的挑戰而決定。對科系的選擇,應該要基於你對人生的期待、對於整個世界的理解。你學習的目標和心態不再是和別人比較,而是要走向你需要的能力、能發揮才能的場域。學習的方法也不會限於課表、嗷嗷等待教授哺餵。學習的目標,將會包括積累未來這一輩子,在社會上承擔一分職責,所需要的能力及知識 -- 包括學術界但絕不限於學術界。

人生不是比賽跑,而是找寶藏。
到終點時,重要的不是多快速,而是多豐富。
這該是我們規劃與選擇學習道路的原則。
    其實,這樣的心態也可以不只套用在大學。看得更廣、看得更遠的學習思維,也可以貫穿應用在整個受教育生涯。大學是為了日後生涯的預備教育,累積能力與知識。高中是為了大學的預備教育,要在重大選擇之前,奠定對自己和世界的理解。而國中和國小,則是為了幫日後各種的學習,奠定閱讀、思考、嘗試的能力基礎。看向廣大的未來,才會發現當下的排名、爭勝,不是唯一可以在乎的事,重要性並沒有那麼高。


    本書討論的,當然是如何將大學視為未來人生的預備教育。將大學視為高中的延伸教育(在這個思維下,也可說成,將大學視為小學的延伸教育,甚至將人生視為小學的延伸階段),當然也是個選項,但是並不適合每一個人,對許多人造成頗為負面的人生影響,而且最大的問題就是:這是人生無法承受之幼稚 -- 世界面對這麼多嚴峻的挑戰、人生有那麼多精采的層面,而你一生在乎的,只是有沒有勝過別人,是不是幼稚得有些可悲?

    人生有很多面向,而我想在本書特別強調是:大學該是成為「專業者」的預備教育。我不否認,大學這個階段,要為日後的很多部分做準備 -- 培養健康的身體與生活方式,培養面對感情的智慧,培養藝文的興趣和愛好…甚至有人說,大學的時候該學習如何打理儀容外表,我都不會反對。但本書將討論的核心,乃是大學階段,如何準備成為一個「專業者」,這是曾經最困擾我的課題,也是最難以在有限的篇幅中回答的問題 -- 即使本書可以有約十萬字的空間。

Wednesday, August 7, 2013

大學,然後呢? 之 -- 判斷看背景

    一瓶水、一支槍、一隻戒指。哪一個比較有價值、比較重要?

    腦筋沒有極度單純的人會回答:不一定。如果你將要橫度一片沙漠,一瓶水比較重要。如果你將要穿過非洲原野,可能被肉食野獸攻擊,一支槍比較重要。如果你計畫要和相戀多年的女友求婚,那就要快點去買一只戒指。

    任何事物的價值,值得多少重視,對待它該多慎重或多輕忽,我們只能,也必然,要依照更廣闊的背景而定。在你的理解中,未來有什麼樣的機會、利益、威脅、危險,決定我們的當下的判斷。
如果你要橫渡沙漠,一瓶水就比一條金磚重要得多

    再想一個問題:當你面前有一隻牛,你該怎麼反應?

    腦筋沒有極度單純的人會回答:不一定。如果你現在手握紅布而站在鬥牛場上,你會握緊利劍。如果你跨坐馬匹馳騁在北美洲的牧場,你會拋出繩套。如果你是疾管局防疫人員負責撲滅瘟疫,你會舉起麻醉槍。

    該怎麼對待眼前的事物,該如何做選擇,如何決定反應與計畫,我們只能,也必然,依照我們對自己處境的理解作出判斷。這個處境包括,你在什麼樣的地方,你是怎麼樣的人,想成為怎麼樣的人,想要別人認為你是什麼樣的人…。

    所以,有些問題,明明是看起來很單純的問題,而且是大多數人都會遇到的問題,而且是很年輕就會遭遇,無從閃躲的問題:「要讀法律還是讀經濟?」「要選生科還是讀電機?」或者,在讀大學的時候,應該要分配多少時間參加社團? 花多少心力讀教科書? 要不要進實驗室? 要不要補研究所考試? 要不要跟老師做研究計畫? 這些問題,要有一個慎重而妥當的回答,其實不容易。

    這些問題,很可能都沒有容易、單純,而一體適用的解答。要回答這些問題前,我們可能都需要更知道,大學階段之後的人生,大學之外的世界。若完全不了解各科系所教所學的知識,在這個世界中會如何發揮,在各產業的角色如何,我們選科系的決定,能有多少把握。如果我們不先思考,大學後的生涯最可能遇到的難關、挑戰為何,我們怎麼利用大學階段加以準備?

   「大學然後呢?」,我們沒有這個問題的答案,極為不擅長思考這個問題,甚至迴避思考這個問題;這就很可能是大學生焦慮又散漫、疑惑又盲然的原因。就算不是唯一原因,很可能也是重要原因之一。偏偏,在大學這個階段,所有的選擇,都應該在「大學之後」,甚至「大學之外」這個背景下,做出理解和判斷。

    沒有人能百分之百預測未來,也確實沒有人能斷定:因為35年後我會成為國防部長,所以我現在應該不要抄襲論文。但是,同樣在面對不定的未來,面對廣闊的世界,有些人能稍微掌握重要原則、大方向,甚至對未來有不是幻想的構思,於是他能做出比較好的判斷與選擇。或者至少,他能因為某個期待,而認真的生活與學習,不至於散漫迷惘浪費了時間。

    在大學的時候,我們從學生的立足點向外看去,儘是一大片的未知,而且是我們不熟悉、不擅長面對的未知。

你看到的是老人的臉,或是看書的女士?
這取決於你認為什麼是背景。
    在大學之前,台灣的學生面對的短期未來,都有一個人造的秩序與前景,用偏狹的好壞優劣來定義。許多父母和教師讓子女相信,某高中、某女中,就是比其他好,而且國中三年要努力的目標;許多學生也不曾懷疑,某些大學和某科系是最好(對任何人皆然) -- 雖然我極力希望改變這個簡化和偏頗的思維,但無奈地,這還是主流。台灣的中學生,人生的刻度是是用考試的時辰:學測與指考、段考或月考,小考和平時考,不斷地產生數字來確認(或打破)自我價值。

    因為這個人造的規則,因為社會大致上仍然共同認知同一套偏狹價值觀,所以上大學之前,總有人告訴我們方向(符合升學規則取得優勢),且有一個便利的方式評價自己。

    但是在上大學之後,科系打破了大規模比較的基礎,是否就業、就哪個業、是否讀研究所,在哪裡讀,是否讀本科或要轉行…一切的未來變得破碎而看似沒有統一比較優劣的可能,一切的選項都可以選但是也難以比較,不知道方向也就讓人無從準備與投注努力。

    許多大學生在求知、學習提不起勁,與朋友打混或上網遊樂倒挺認真。等到要畢業的時候,對進入社會沒有準備也沒有把握,於是到研究所再躲幾年,或是搶進公務部門拿鐵飯碗,也就成了理所當然的優先選項。許多教授們和父母們因此擔憂,社會領袖與觀察家因此生氣,但這件事可能不是譏諷與責罵可以改善。事實是,我們總是要能回答「然後呢」,才能比較清楚地回答「現在呢」?

      在大學之前,每一階段的「然後呢」,都可以被單純地理解和回答,都有規則可循,都有容易理解的選項。然而,大學生的下一步,很可能就是要踏進廣大無邊的世界。而這個世界沒有公定版教科書,沒有課綱,沒有統一命題。我們要如何進入世界準備? 老師無法回答(不少大學教授一輩子都待在校園之中),父母不擅長指引。因為這些事實,我們有許多茫然的大學生,有許多慌張而怯懦的畢業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