稍微回憶一下,近年來,大家很難感到學者是社會的燈塔,反而看到較多關於學者的負面新聞:婚外情、報假帳、抄襲與剽竊…一時還數不完。而在另一方面,又有多少學者,用思想引領時代,以良心向社會發言,以行動促成正向改變?好像很少。就算是有少數案例(例如彭明輝教授、黃光國教授),他們並不是學界主流領袖,反而是孤鳥姿態,和學術界對著幹。
階級會有盛衰興替,和季節一樣,和朝代一樣,和風向一樣。我不知道多少大學校長和教授有所警覺,學者這個階級在台灣面臨步向衰亡的危機。
在人類歷史中,階級興替已經發生過許多次。三千年前商周時代,巫師階級讓位給貴族武士;兩千多年前經歷漫長演變,皇權與士大夫階級共治天下。一千年多年以來,中國社會的領導階級是士大夫,也就是讀儒家典籍並從科舉取得地位的孔孟後學。
在中古歐洲,教士階級享有極大權力與地位。如今? (來源) |
一百年前,士大夫階級被打破,在戰亂中讓位給軍人,二十世紀前半段,軍人是最有威望和實權的階級。退守到台灣之後,學者致力於倡議革新,散布知識,啟發青年,漸漸成為社會的導師 -- 胡適、傅斯年,都是這樣的人。影響所及,到今日馬英九總統時代,細算閣揆、閣員、考試監察委員,學者身分比例極高。
要注意一件事情,每一次階級的興起和交替,往往不是巧合和運氣造成,背後往往有有可以分析的因果。任何階級受到敬重的背景原因大致上不脫三件事:1) 他們掌握重要的資源(以學者來說,就是知識),2)而他們的資源真的能有效地為人民謀取福祉,甚至他們有節操使命感,3)把社會群眾放在自己的利益之前。
學者在過去五十之間,掌握了稀缺而重要的資源:知識及傳遞管道。多年以來,許多學者確實也竭盡全力,培育後進,散布知識,成為過去五十年台灣社會茁壯富強的根本。台灣早年有許多學者不畏權力,不慕虛榮、關懷民生社會,他們的言論與作為深植人心。
但現在,學者階級的基礎正在動搖瓦解。
曾經,在知識傳布成本極高的時代,知識不可避免地只能集中在少部分人手上。但現在,大量知識湧出,傳布成本歸零,大學教授不再寡佔知識,不再也獨佔知識的創造權力。
當社會多數人都擁有知識,且能創造知識的同時,大眾漸漸發現,學者創造的知識不見得是很有價值的,或者是書寫形式晦澀艱深,或者是主題冷僻狹窄,甚至學者根本放棄了以社會群眾的福祉,作為自己的工作目標 -- 公眾感受不到,他們產生的知識的影響與價值何在。
而在此同時,學者社群之間卻風氣日壞,少數不肖人物玩弄特權、在升等遊戲中不擇手段,犧牲學生與濫用公共資源,此類的正式報導和小道消息早就到處橫流。至今,學者之間卻沒有認真嚴肅地自我檢討、徹底改革。
歡迎你向台灣博士班學生打聽他看到怎麼樣的學術環境,你很可能心中會浮現這個疑問:到底「學者」這個群體,還擁有多少社會敬意基礎,可以供他們糟踏消耗?
學者階級的根基,是否已經沖蝕掏空? (來源) |
當我還在大學的時候,一位資深學界大老在研討會中,公開抱怨政府沒有給他足夠的禮遇和經費,使他領軍的歐洲參訪團不能坐最高級的艙等,住最高級的飯店,他很不滿意:「政府怎麼可以虧待學者咧?」。另一次,在課堂上聽過一位年輕兼任教授感嘆:「我覺得我的工作,對國家沒貢獻,對社會無影響,對人群無益處,如果你們要走上學術這條路,可要先想清楚。」
你可聽出什麼沒有?我聽到的,是學者高塔地基朽蝕剝落的窸窣聲。
其實,大部分的學者都不是壞人,甚至是更加單純、善良、矻矻不倦的努力人。只是,躲在研究室小小的天地中,將頭埋藏在論文之間,在研討會冷氣房中互相吹捧,因不痛不癢的課題互相攻訐,這樣的日子,其實會有結束的一天。當他們在社會上的地位、受到的尊敬、耗用的資源,和社會感受到的回饋不成正比,社會將會漸漸沒收對這個階級的優厚待遇,甚至開始眼青齒冷地冠以謿諷之詞。這樣令人遺憾的事,如果可以,我希望它不要發生。
在這個當口,學者們需要嚴肅認真地重整這個群體的生態,大開大闔的振衰起弊,以實際的言論、行動,向社會證明你們的價值。最後,學者這個階級會不會像巫師、武士、士大夫、軍人這些階級一樣衰亡?我的意見不重要,時間會告訴我們答案。
(本文已在醒報專欄刊載,並授權其他學與業小棧合作之網路媒體引用轉錄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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