童話故事,好萊塢電影,往往結尾在「英雄打敗壞人,世界恢復寧靜,從此以後,和美女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」。今日,我們看台灣的形勢,是用差不多的思維嗎?
媒體、臉書上的朋友,嘲笑或怒罵的對象,集中在馬英九和江宜樺身上。情境似曾相似。三十年前罵兩蔣集權,十五年前罵李登輝黑金,五年前罵陳水扁貪腐,今日罵馬英九獨裁。找壞人,釘死他,認為這是解決問題,這樣的作法,從遠古就常見;歐洲中古時代出現焚燒女巫的熱潮,以為可以制止黑死病。
我們倒帶一下時空;陳水扁、馬英九、江宜樺,都曾是台灣政治人物中的一時之選。台灣人的眼睛沒有瞎。陳水扁是一流立委,績優市長。馬英九清廉自持,溫和節制。江宜樺聰明過人,富理想性。他們不僅公眾形象如此,他們身邊的人,在他們掌權前,對他們的評價都非常高。
在他們上台前,各方看好,上台時,各方稱慶,上台後,卻總是漸漸走味變調,變到讓人難以容忍的地步。為什麼?
是他們害慘了台灣現況,還是台灣現況扭曲了他們?這個問題,可以問嗎?
當我們總是把眼光放在對個人的好惡,我們會錯失更關鍵的原因。其實,現在有一些實況和制度病灶,造成任何人當總統,都會流於「昏庸荒唐」;陳水扁如此,馬英九如此,下一個總統,仍然如此。如果我們總是只把激情投注在對個人的鬥爭上,對不起,三十年後,我們仍然罵政府,三十年後,換我們的兒女攻行政院、睡立法院 -- 如果還有政院可以攻,如果還有立院可以睡。
依據我十年來對台灣政府的觀察,台灣至少有五個體質病灶,我們若迴避或忽視,就絕對無法真正解決問題,改善大局。
長期以來,立院常上演激情打鬥,少有公開、理性的論辯溝通 (來源) |
第一個病灶:政黨政治+兩權制衡,設計矛盾造成必然毀壞
政黨政治的意思是,同政黨的人,為同一個政治目標努力,也為此負責。如果這樣,事實上,立法院還可能公正地制衡行政院嗎?立法院中的執政黨立委,對於行政當局決策,當然會護航,那談什麼公正監督?在野黨為求政黨輪替,當然恨不得對行政方的政策百般刁難、惡意阻撓,攤瘓或是勒索執政者。事實上,這個情況,陳水扁和馬英九任內,都一再重複發生。
美國,憑著較深厚的公民素養和政治文化,在政黨政治+兩權制衡制度下,政治勉強及格(但是漏洞已經明顯)。但台灣,連體質和土壤都沒有,矛盾的設計,使國會運作流於多數暴力,或是少數杯葛。這個情況,使總統,或者看起來無能,或者看起來暴衝。
第二個病灶:政府人事與組織管理制度,如同腐敗長蛆的喪屍
所有成功企業,都全力在爭取人才、留住人才、培育人才,制定合理的制度讓人才能發揮所長。但政府,它的人事與組織管理制度,思維停留在1950年代。人事單位的業務主要是批核休假和處理旅遊補助等「福利」事宜。分科考試取才制度,看不出來一個人是否宏觀,是否有創造力,是否有服務熱忱。
政府的內部管理,重視上令下從,少有創新空間。政府內部的管理與考評,不重視事務品質,不重視徹底改善問題,不重視想像力和熱忱。政府組織,無法隨業務量變化而調整,經濟部由十八個基層公務員來負責服貿的研議與溝通,不是長官誤判,而是目前行政規則僵化下的必然。
風雨來襲樓房倒,只因地基早己被淘空 |
第三個病灶:善良台灣人的選票被人情、私利,與僵固認同綁架
「選賢舉能」是選舉的理想,但是現實中,什麼樣的人容易參選,容易當選?事實上,在許多選舉之中,能被選上的人是:花時間經營黑白金紅各種道上人情人脈、利用職權對親朋好友鄉里選民施予恩惠、用不太高明的方式經營媒體曝光與形象,或是訴諸族群、黨派、立場的忠誠與挑動對立。
第四個病灶:選舉機制迫使政治人物當企業家的乾兒子
現在兩黨的政治人物,要得到黨的提名,要花錢養人頭黨員,要花錢經營人際關係,要花錢養人馬幹部,要花錢選舉造勢…。政治要花錢,而是是大錢。錢從哪裡來,企業家給最快;哪些企業願意給,有求於政府的企業最願意給,兩者一拍即合。企業家幫政治人物當選,政治人物幫企業家得利。
第五個病灶:大陸因素,我們沒有對應策略,只有投機與恐懼
事實是,台灣在中國大陸旁邊一百公里,人民金錢資訊物品密集往來,中國大陸是台灣的工廠、市場,甚至是未來的人才庫,學生來源、夫家和娘家。中國大陸事實上就是我們最大的危機,也是最大的機會。而且事實是,我們可以割捨放棄機會,但無法阻擋危機。
我們的政府和政治領袖,並不面對中國的實現,提出整體的方略。每當選舉,藍方政黨以大陸商機誘騙選票,綠方政黨以恐中情結勒索選票,往復拉鋸的結果,台灣內部對立割裂,卻中國大陸對台灣的影響程度日深一日,事實卻沒改變。我們都知道中共有對台灣近逼收編的策略,我們卻沒有吸附影響與借力使力的策略。
其實,在這些病灶下,不待中共破壞與干擾,我們自毀了本身的政府效能與經濟競爭力。也是因為本身的體質脆弱,我們的民主抵抗不了外在的侵擾、收買、利用、分化。
各地賄選價碼表,價錢比較貴的,應該高興嗎?(來源) |
所以呢?
所以,我們,包括學運的領導者、參與者、旁觀者,都感認清。在這場學運後,甚至在學運之中,我們都該開始思考、改善、扭轉大局和體質的病灶。專注於訴求,對於學運動能量是正確的,對於社會改革卻不一定。如果我們認定自己只是「反對者」,不以建造和社會的前進為己任,事實上不會比「依法定程序」潦草擬定、倉促通過服貿的官員及議員,高尚太多。
所以,我支持學運喚起社會關心議題,支持民眾參與國家的命運。但是,關心和參與,不該停留在「我們一起恨某人」的層次,不該認為某人下台、訴求被接受,民眾就「成功了」。沒有,我們的路還很遠,如果我們不一起走後面那一段路,我們永遠在泥沼之中。
所以,如果我們不願看到,即使運動成功,台灣仍然走向衰亡,我們就應該拿出譏諷馬英九、痛惡江宜樺的熱忱,來審視台灣的體質與大局:政府怎麼進行重大決策,怎麼執行,怎麼評核管理 -- 需要我們打掉重建的陳舊與腐敗太多了。
所以,我們拿出 kuso 鹿茸香蕉太陽餅的創意,延燒研究服貿條文的熱情,來對付我們面前真正深重的問題。我們已經做出了許多讓人驚豔的事、政府高層想不到也做不到的事。許多過去沒做到,沒做好的地方,我們來,做更多。
所以,如果我們不容許民主在外力之下毀壞,最好,我們也不要容許民主在我們自己手上被糟踏。
或許,我們面對的問題重大而且困難,用「愚公移山」、「衛精填海」還難以比擬。但我並不打算悲觀。看到我們對於社會有這麼炙熱的關切,看到我們有這麼多善意與創想,就知道沒有什麼真的不可能。
再說樂觀一點,今日,台灣有五大病灶纏身,我們還掙扎得活出「小確幸」,可見並非藥石罔效。如果這些病灶改善,體質強健,會有多大的活力、動能、成就被釋放出來,我們根本無從估量想像。